卑勤

[塞缪]A kind

「小孩子,这样躺着会感冒的喔。」


 大雨如银河倾泻,年轻的瓦伊凡躺在地上感受着无尽的水滴打在身上。 雨水本是无害的,但在布满伤痕的身体上却变成了加害者。 她本是无害的,但对于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孤僻的她有着恐怖的力量,于是被嘲笑的同时,她被视为危险人物,被所有人恐惧着。 而在这个年龄层,这些小社会都会以排挤与碰撞面对恐惧。


 除了眼前的这位大人。


 塞雷娅艰难地睁开双眼,迎向雨水让视野变得模糊,右眼也被打伤了,于是她瞄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后便重新闭起双眼。 对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明知道自己也淋着雨,也是会感冒的。 塞雷娅知道那清纯如水的视线不会移开,便撑起了身体,勉强再次看向对方。


 「......你也不是在淋雨吗?」

 「哦哦,但是你明显更不适合淋雨喔,怎么这个点还没回家?」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应该不会走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快点回家不要继续淋雨吧。」

 「呃......真是的,现在的孩子都这样老成的吗?」


 缪尔赛思看着表情续渐不善的孩子,左侧的脸额上已经黏了胶布,但从污迹来看,恐怕那个位置应该又被打中了。 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长着幼刺的尾巴贴在身旁,两侧的头角仍未锋利却有着炯炯有神的目光,锋芒毕露仿佛像只受惊的小兽面对着捕猎者,稚气未脱地尝试证明着自己也是大器之人。


 算了,突然出现的确实是自己,缪尔赛思叹了一口气,摊开双手表示无意对孩子做些什么。 又帮忙拿过在刚才的混乱中踢到一旁的书包,擦了擦上面的泥沙,递给小瓦伊凡。


 「真的没什么,只是路过看见你,刚刚被人围住了。」


 是的,只要有水就无处不在的水精灵理所当然地在这个下雨天目睹了这球场上发生的一切,精彩的球赛,情人偷偷在无人的球场上卿卿我我,以及一些小孩子无意义的争斗都像电影一般放送着。 唯独这次,她选择了出现在受伤孩子的面前,至于原因,恐怕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不是觉得这可怜的孩子很可怜,却觉得自己必须出现在对方面前,像是被同类吸引一样。


 「你想我做什么?」

 「呃?」

 「我没钱,钱包被她们拿了。」

 「唉,现在的孩子真是的......你都学了些什么呀。你知道自己被霸凌了吗?」

 「我没输。」


 真是的,都被打趴了还说没输。 这孩子的确很特别,缪尔赛思慨叹着,思考到底该如何才能让对方放下戒心。


 「听我说,我只是对你感兴趣才出现的。」

 「所以你真的是凭空出现的?像精灵一样?」

 「呃?你怎么,你在干嘛?」


 刚才的质疑通通散去,孩子低着头,双手合十。 缪尔赛思开始疑惑着自己是否该去儿童故事书的出版社给作者们咨询一下,怎么自己突然变成了信仰的中心?


 算了,反正她真的是精灵,孩子的观察力很敏锐,在一片混乱之中也能捕捉到水洼里的变动。


 「所以你许了什么愿?」

 「我告诉你的话就不会实现了。」

 「你不告诉我我要怎么帮你实现?」

 「我不是要你帮我。」

 「那你对着我许愿干嘛?」


 小瓦伊凡仰着头直勾勾地看往水精灵泛黄的眼眸,即便雨水流在脸上让她显得格外虚弱,缪尔赛思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对方坚定的意志,她会自己实现自己的愿望,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这孩子必定会有一番作为,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开了口。


 「那么......我也可以许一下愿吗?」

 「呃?向我许愿?」

 「嗯,你向我许愿,那么为什么我不能向你做同样的事?不过,这个愿望我大概不能自己实现了。」

 「你想我帮你?」

 「哈哈,还是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吧。到时候再见吧。」


 等到你长大成人,请你一定要来帮帮我。


 精灵的话语在一瞬间化成空灵的雨声,塞雷娅困惑着自己最后听到的那句话,不清楚两人还有否见面的机会。


 经年已过,当年被打倒在地上的瓦伊凡已经成为了特里蒙理科大学里数一数二的拳击纪录保持者,同时也是个众所周知全知全能的优等生。 她不再会躺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身体,更不会因疼痛而躺倒。 她的头角变得锋利如刺,冷峻而锐利的目光也变得更成熟,不再是个勉强自己表现成大人的孩子。 她已经二十一岁了。 与以前孤僻的自己不一样,她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虽然性格仍然内敛,但她学会了客气,会适时回应着别人对自己的热情,不会主动与人为敌。

 

 然而,在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她感觉到的依旧是一片冷淡的灰,无论接近自己的人表现得如何温暖,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一触即逝,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她变强了,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照料,她的家人在不久之前已经离开了,不久之后她也离开了那个从未温暖过的公寓。


 她不会想念以往,却不知为何会在睡梦中遇见那位莫名其妙的精灵小姐,总会在某些晚上重复着小时候的特定回忆。


 现在的自己,足够强了吗? 这样的自己,可以帮助她了吗?


 尤其在下雨天,雨水溅湿球鞋,在浅白的布料上形成黯淡的污迹。 但塞雷娅都不在乎,只是神色自若地看着水洼上的涟漪,暗自觉得里面住着一位女性,或许在旁边那个大一点的,又或许会在草丛里,这样至少有些小草可以挡挡雨,总不会在渠道里吧。 这些时候,瓦伊凡总会放慢脚步,观察着水面的变化,在内心深处期盼着那个开始在记忆里变得模糊的身影。


 可唯独有一点,塞雷娅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是,那轻佻散漫的语气,在那之后,在她生命中擦身而过的每个人都没有展现出那种特有的余裕,更不会对她有不敬的态度。


 这天的工作稍微耽误了时间,防卫科主任难得一见地迟到了月度的高层会议。 稍早前听说了今天会有一位新的主任加入莱茵生命,公司也为她成立了一个专属的科室 — 生态科。 打算推开门前,她听到了一把熟悉无比的声音,却只能在空白的记忆里找到违和又难以言喻的感觉。 众人看着门口收敛着呼吸的防卫科主任,而塞雷娅则看着脸色新奇的生态科主任,神情与以前在雨中看着水洼的她有几分相似。


 可科学是自由的,任何人都不能对此轻易反驳,塞雷娅也不例外。 没有人知道生态科的理念,莱茵生命主张自由探索。 因此当塞雷娅在办公室内发现一盆小草,盆内插着写有来自生态科主任亲自执笔撰写的养殖须知,她无奈地只好把她放好在办公桌前,每天准时给水,定时施肥,倒是没有一丝要把它送回去的意思,甚至让它成为自己一丝不苟的生活的一部分。 就算当同样的小草在其他科室里因疏忽照顾而让各个实验室变成萨尔贡雨林也好,她都只是照着防卫科的理念,谨守着自己的责任把事件处理好,以及给生态科一个片面的口头警告。 后来她发现了这其实是生态科主任的小兴趣,是她想要与人为乐的方式。


 然后在一次晚宴中,她扶着对方的腰让对方靠在自己的胸口,听着对方动人心弦的耳语。 她得知了那其实是因为对方觉得自己没机会与她共舞,想在晚宴前看看瓦伊凡的舞姿。 无论是身穿笔挺的西装跳着男步的她,还是受能量科主任的邀请与其共舞的她都是一番风味。


 于是乎,好几个实验室因湿气问题而不能运作好几个星期,有不少研究因而被耽误。 而也是因此,塞雷娅找回了那个几乎要消失殆尽的身影,恰好与眼前的生态科主任重叠了。 不过她选择了沉默,毕竟两人只认识了「两个月」。


 日子过去,塞雷娅与缪尔赛思日渐接近彼此,越来越多项目需要防卫科与生态科共同进行,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因此越渐增多。 缪尔赛思是个暧昧的人,她能够把距离把握得稳稳当当。 当然这并不代表瓦伊凡就是个只会无脑直冲的孩子,她当然清楚对方的态度,只是不清楚这是否意味着对方看到的自己,究竟是防卫科主任还是那个在雨中无处可去的孩子。


 终于在那个决裂的日子里,塞雷娅对莱茵生命的所作所为彻底感到失望,离开了曾经是自己梦未以求的理想之地,为了纠正一切扭曲。 她寻找着拯救一切的方法,追捕着丑恶的扭曲中心。 可同样地她也被追捕着,被各种不同的方式影响生活,失去了藏身之处只好像精灵一样不断在雨水中打转,搬家。 她会受伤,被人包围,更会被针对要害,就算拥有法术也不能对人海战术产生任何用处。


 终于她意识到了,自己还没够强。


 「你这样躺着会感冒的喔。」


 同样的话,这次塞雷娅却听出了另一种意思。 如果说以前的精灵是真心真意担心虚弱的自己会感冒,现在的她却只是找到了合适的话语把自己叫醒罢了。 塞雷娅不清楚生态科主任到来的原因,但缪尔赛思不介意,只是屈膝看向受伤的瓦伊凡,为她擦去脸上的泥巴。 这样倔强的表情,她觉得有些熟悉。


 「总之先上车吧,你也不想被追兵发现吧。刚才那些人把你打昏了就跑了,这证明之后要来的都不会是小货色啊。」


 瓦伊凡半信半疑,但无可否认她确实需要一个有遮掩的地方,雨水流过伤口把疼痛放大,无辜地被认定为那些佣兵的同党。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忍着痛楚把铁片从腰侧取出,瓦伊凡保持着一本正经的语气询问着缪尔赛思。 就算过了几百年,一开始认定要记得的事即便一时忘记了终究还是会出现在眼前。 那个被疼痛逼出生理泪水的孩子现在都不会哭了,更不会因痛楚而允许声音颤抖起来。 她变强了,现在的她已经是众人所说的安全的象征,想必她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帮助,一路走到自己面前。


 现在的你,会愿意帮助我吗?


 像是潮声呢喃在耳边,但同时又被脸上柔软的触感掩盖了。 塞雷娅看着眼前的精灵,确信着对方此刻看着的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她的到来确实毫无原因,就如当时一样,就只是想看看自己。 不过,这次她不会离开,因为她找到了答案。 塞雷娅何尝不是如此,她以为每个接触她的都带有敌意,唯独是眼前的精灵,只有她才会以这样的视线看着自己,看穿自己的软肋,让自己躺开心房接受流水冲刷。


「所以你一早就发现了?」

 「比你早一些。」

 「那怎么不告诉我!我还在犹豫着总觉得你很熟悉。」

 「我以为会不太合适,毕竟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


 把伤口都处理好,两人在后座靠着彼此的肩膀,睡意侵袭着塞雷娅的意识,但她不舍得放开身边的水精灵。


 「所以......你的愿望成真了吗?」


 突如其来的疑问暂时把睡意带走了,经历多年当初许的愿确实是什么塞雷娅已经记不清了,但她确信自己不会许不切实际的愿望,凭着自己的力量,儿时的愿望必定早就已经达成了。 而如今靠在身旁的缪尔赛思也证明了这点,她无处不在,却会始终没有走远,自己也不必再思考她会在那个水洼里渡过时间。


 「在你看来,我的愿望达成了吗?」

 「我都不知道你许了什么愿我怎可能知道?」


 瓦伊凡突然收紧了挂在腰侧的手臂,抵上对方的额头。 缪尔赛思也把视线对准橙红色的眼眸,尝试在炽热的目光中寻找对方的言下之意,她第一次对别人的感情感到困惑。


 「现在的我......够强了吗?」


 所以说孩子的观察力很敏锐,瓦伊凡长大后更是如此,她当时有意无意间留下的话也彻底被记住了。 她想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巧合,从当年在球场上相遇,游走在水洼里恶作剧的把泥水溅到呆滞看着地板的大学生的球鞋上 — 谁叫她大雨天还穿着白球鞋,发现莱茵生命的自主探索方针后入职打算借此寻找故乡却遇到无坚不摧的防卫科主任,这些都只是无从预测的巧合,却又像是同类互相吸引而导致的一连串事件,引导着两人来到此刻,拥抱彼此。


 她们都改变了,但总会有一些事仍完好如初。


 她们都是同类,孤独的人都会渴望着被拥抱。


 两人的气息在狭窄的车厢里混杂在一起,让空气变得更为局促,但此刻的她们却只想更加靠近彼此。


 「所以......你真的活了几百年吗?怎么,还是跟当时一模一样的?」

 「怎么,这是嫌我老吗?你看起来都比我老好几岁,不信你去问你的那些部下,看看谁年轻!」


 真是的,这个人就连生气时的声音也是暖融融的,不过似乎也不是真的在生气。 塞雷娅靠在精灵的脸侧,不禁疑惑起长生的精灵到底是怎样保养自己。 她又看往尖尖长长的耳朵,忍不住抬起手揉捏着。


 「你之后要去哪里吗?」

 「哪里都不去,走了这么久,我累了。」

 「......我想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陪着你。」


 反正我们已经都无处可去了。


 缪尔赛思伸手制止那只揉搓力度越发不可控的手,扣上对方的指节时还不忘摸过那些粗糙的茧,这些岁月的痕迹对她而言本是鸡毛蒜皮的事,但此刻的她却不舍得错过瓦伊凡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即便对方最终也会是个一触即逝的回忆,但她无可否认,从那个雨天,她便暗自定下了自己的归处,就如同那个软弱的孩子,从许下愿望之后便一直努力至今。 她可以给予的不多,但至少她可以成为对方生命里的好一大部分。

 

 玩闹似的,缪尔赛思笑着提起了自己的愿望,她逃离失落的故乡后便一直寻找着自己的同类与让种族恢复过来的机会。 天性善良的她被迫学会了掌控人心,把泪水化为武器,她不愿低头承认自己就是精灵族唯一的后裔。 于是她在那个倾盘大雨的时候,她遇到了自己的「同类」,也是个不甘与世俗并行的人。


 「防卫科主任还不够强的话,你说我该找谁?」


 正确来说应该是「前」防卫科主任,塞雷娅很想纠正却被眼前的景色抽走了思绪。但总是游刃有余的水精灵脸上多了点突兀的红润,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塞雷娅见状立刻把手贴上对方温暖的脸额,让飘移的视线重新对准自己,同时她继续靠近那张脸,直到轻轻碰上那瓣薄唇。


「嗯,打从一开始,你就已经找对了人。我不会输。」


 我当然知道,那时候的你没有输,现在的你又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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